女泽
住在象牙塔里的人写不出人世的悲欢吗？壹 神女峰上已有半年未降甘霖，景星陨遁，参商长明。
妇产科的光景向来是如此哭天抢地，有二十多岁就做了五六次流产哭着求医生保胎的，有失败了几次试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苍老十多岁的，有患上各类隐晦难懂病痛的，哭咽声、尖叫声，是世间男人永远不用经历的苦楚。急诊科的医生总是不耐烦，常常不等病人穿好裤子就急匆匆开门离去，仿佛房间里的女人就是肮脏的泥淖地，且健康的女人向来不屑与之为伍。唯有女人体会女人，亦唯有女人对女人可以心安理得的用尽残忍的唾弃。无论站在男人还是女人立场上，女人都是个不讨喜的生物。 小周老师两周没有来上课了，“知道了，内膜癌嘛。”顾老师也是个女人，因为要接替小周老师的英语课，在我们班上就是一副更年期的样子。 高二的秋天，银杏在窗外与风做抵抗，沙沙，沙沙，不堪一击。没有几天，就落满了一地。那么，再也听不见树叶rustling的声音了，莎收回目光，用铅笔在指甲上涂涂刮刮，莎告诉秋，指甲上温柔的摩擦感顺着神经一直猖獗到心脏，是爱情的感觉。 教室内是班上学生读单词的声音，abandon abandon ability ability朗朗清脆，整整齐齐。开学的时候，小周老师说：“我们来办一个银杏诗会吧，在银杏落尽的时候，我们绕城一圈坐在银杏树下，那样一定很美……”。没有固定的时间，甚至还没有征得顾老师的同意，但是班上所有同学都心照不宣的准备着，仿佛去世的人若没有人提醒，生者也会习惯性的从事着逝者生前的ritual。Tacit，在寒冷的西风下有一种莫名的温情。
'Tis better to have loved and lost Than never to have loved at all. 莎在做高考模拟题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，她翻出了出处，“就是它了”，就是这首诗。这是属于莎的诗。 From Alfred Lord Tennyson's poem In Memoriam:27, 1850:
I hold it true, whate'er befall; I feel it, when I sorrow most; 'Tis better to have loved and lost Than never to have loved at all.
那年秋天莎经历了17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脱发。洗头的时候一下一下的梳头，一把一把的掉，浴室的喷头哗哗冲着水，十分钟，二十分钟，仿佛毫无尽头。莎停止了梳头，换上护发素，擦干出了浴室。站在雾气腾腾的镜子前，莎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小周老师的名字：周韵桥。
莎去住院部看望小周老师的时候，经过妇产科，就看见了开头的那一幕。不知道为什么，莎坐在走廊的凳子上，享受着cacophony之下仅属于自我冥思的安宁。那么，小周老师可否于世俗苦难之中找到属于她内心的宁静？ 小周老师说，当长江中下游沛雨平原的银杏业已金黄，蜀山盆地的盖叶却仍固执着翠绿，是因还未等到归人，所以不敢老去？小周老师说，许许多多的事情无法预言，但你要等，慢慢走，欣赏啊。但莎不明白，小周老师等来的是什么？小周老师还能够欣赏的是什么？
贰 “刘莎！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，又没有上80分！”顾老师的嗓门太大，莎干脆扭过头。 立冬那天，集体逃课，迟到的银杏诗会在社团的道具室里进行，逼仄的空间spare了暖气的存在，那个戴着口罩衣衫单薄的男孩子缓缓站起来，念出了Keats的ON DEATH： Can death be sleep, when life is but a dream, And scenes of bliss pass as a phantom by? The transient pleasures as a vision seem, And yet we think the greatest pain's to die.
How strange it is that man on earth should roam, And lead a life of woe, but not forsake His rugged path; nor dare he view alone His future doom which is but to awake. 他苍白的面容和pallid唇色像极了从英国到意大利路上的济慈，摇摇晃晃，栉风沐雨。 秋问莎中国古代诗人谁的气质与济慈最像，莎有些心不在焉，随口回答：纳兰容若吧。 那晚莎在梦里见到了那个男生，虚弱的笑着，莎向前问他：“你是得了什么病吗？”那个男生没有说话，继续笑着，缓缓抬起纤弱的左手，指节瘦的分明，他伸向莎，莎伸手触碰，那一瞬，刺痛的感觉，如一口喝下毒鸩，忘川之河都随之下沉。
叁 顾老师气喘吁吁的打开门，在一节课将要结束的时候，看见大家的那一刻，莎看见她眼里有泪光。“你们怎么不去上课？跑到这里来……”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委屈。 十二月，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拾得那位男生去世的消息，与济慈一同，夺命的凛冬，莎想。 Zephyr zephyr何时来到？来抚慰那最温柔的女泽。 初雪那天，顾老师带着歉意说，她无法再带我们班了，因为身体原因，需要离校一段时间，对于之前的态度表示很抱歉。 莎突然觉得顾老师也很可怜。顾老师是个女人。
用药第4天，胃的绞痛将莎从黑暗中叫醒，莎抓起垃圾桶疯狂呕吐起来。五分钟，莎打开灯，整理了一下病历单，从里面掉出来一张彩超：超声提示子宫内膜癌。
SADLY AFFLICTION, BRAVELY BORN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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